现在所知最早的骰子,出现在古埃及。中国目前发现最早的骰子则出现在山东青州战国墓中。但战国秦汉时期的骰子为十四面体或者十八面体,数字为汉字,称为“焭”,与我们现在习见的骰子,还是有所区别的。2015年,四川什邡考古发掘中出现了汉代的六面体并标注有1-6个点的类似现在的骰子,大概是中西骰子文化的结合体,可以说跟现在的形制已经非常相似。至唐宋以来,这种骰子最终定型,成为了现在的模样。骰子自诞生以来就是用以娱乐的一种工具,中国古代的六博、双陆等传统游戏,都需要骰子来辅助进行。到了明清以来,则又有了一种新的玩法,那就是升官图。
中国人有个习惯,就是喜欢把所有事情的起源使劲儿往早了说。这个“升官图”,据一些古代文献记载,说是起源很早,如明陈第《世善堂藏书目録》卷下:“《汉官仪新选图》一卷,宋刘敞。俗称《升官图》。”将其溯源至宋。而明谢肇淛《五杂组》卷六中,更是将其推进至唐:“唐李郃有《骰子选格》,宋刘蒙叟、杨亿等有《彩选格》,即今升官图也。诸戏之中,最为俚俗,不知尹洙、张访诸公何以为之不一而足?至又有选仙图、选佛图,不足观矣。”清初的方以智《通雅》卷三十五中,更将其上推至唐初:“房千里《骰子选格》,开成三年作,则今之升官图也。”清汪师韩《谈书录》中有“选官图”条,在追溯了各种起源的说法后,对于升官图的起源又有不同的认识:“升官图,前人谓之选格,今谓之百官铎。相传此图乃倪鸿宝所作,其官制皆明之官制也。其实官名虽从时,而图戏则自唐已有。方千里《骰子选格序》云,开成三年春,予自海上北行,次洞庭之阳,有风甚,系船野浦下三日。遇二三子号进士者,以穴骼双双为戏,更投局上,以数多少为进身职官之差数,丰贵而约贱,卒局有为尉掾而止者,有贵为将相者,有连得美名而后不震者,有始甚微而倐然在上位者。太凡得失不系贤不肖,但卜其遇不遇耳。《文献通考·经籍》有《汉官仪新选》一卷,刘敞撰,取西汉之官而附其列传黜陟可戏笑者杂编之,以为博弈之一物。又有《进士采选》一卷,赵明远景昭选。此元丰末改官制时迁除格例也。《武林旧事市肆记》有选官图,列于小经纪内。其见于咏歌者孔平仲毅父有《选官图口号》云,环合官图展,观呼象子圆。飞腾随八赤,摧折在双元。避讳改,非岀韵。已贵翻投裔,将薨却上天。须臾文换武,俄倾后驰先。错杂贤愚品,偏颇造化权。望移情欲脱,患失胆俱。悬愠色观三,已豪心待九。”
清金学诗《牧猪闲话》中,对于骰子的功用,升官图的玩法及其变体介绍得最为详尽:“骰子之制不过六子,子各六面,而角胜之道种种各异。有曰掷状元者,用筹马以四,绯多者为胜。另有全色五子,一色合巧,分相不同,马军四序等名次第,俱得胜采。有曰掷升官图者,用局道最重。第一掷为进身之始,六子以四为德,以六为才,以二三五为功,以么为赃。遇德则超迁,才次之,功亦升转,遇么则降罚。”又:“今俗所传升官图,以文武出身分仕途,以人品忠佞分胜负。六子,以四为德,以六为才,以二三五为功,以么为赃。遇德则超迁,才次之,功亦升转,遇么则降罚。其他形制大小例类不一。明上虞倪文正公元璐造百官铎凡数千字,有关官制考证、国家利弊,其曰使儿童习之可以嬉,君相察之可以治,盖用意良深矣。按房千里《骰子选格秩例》自侍中起至县尉止,其目凡六十有八,自序云以穴骰双双为戏,更投局上,以数多少为进身职官之差数,丰贵而约贱。卒局有为尉掾而上者,有贵为相臣、将臣者,有连得美名而后不振者,有始甚微而敛升于上位者。今有小升官图,掷骰二枚,计点若干,视所行以为升降。字数无多,而有绘画人形,儿童喜为之,是其遗意。宋刘敞撰《汉官仪新选》一卷,取本传所以升黜之语注其下,见晁氏《读书志》。赵明远景昭撰《进士采选》一卷,见陈氏《书录解题》。郑氏书目载《彩选格》共数种,皆升官图之滥觞也。又宋时有选仙图,亦用骰子比色,先为散仙,次为上洞,以渐至蓬莱大罗,则众仙庆贺。其比色之法亦重绯四,凡有过者谪作采樵思凡之人,遇胜色仍复位。王珪《宫词》云,尽日窗间赌选仙,小娃争觅到盆钱。上筹须占蓬莱岛,一掷乘鸾出洞天。亦彩选之类也。所云到盆钱,如里俗升官图。卑者出钱与尊者,谓之见面钱。见虞兆漋《天香楼偶得》。”又按:“升官图多用骰六枚,惟房千里局道用骰二枚。本朝闽高兆撰《揽胜图》用骰一枚,以么为词客,二为羽士,三为剑侠,四为美人,五为渔父,六为缁衣,分马既定,齐集劳劳亭,挨次递掷,照点前行。词客至瀛洲止,羽士至蓬莱岛止,剑侠至青门止,美人至天台止,渔父至桃源止,缁衣至五老峰止,其局亦从升官图化出。”
如前所述,受到选官图、升官图的影响,又出现了一些类似的游戏,如高兆的《揽胜图》,还有一些选仙图、选佛图之类。如清成时编《灵峰藕益大师宗论》第六之一中就收录了一篇《选佛谱自序》,对升佛、选佛做了一些记录:“选佛之语,始于禅客点悟丹霞。而选佛图,传创自捺麻僧也。学士解缙,作升官图。故捺麻僧作选佛图,必应博谙教乘,深知禅律,未有不达法门中事,辄敢师心自创立者。惜其失传,无从得见。万历己未,曾于留都购一升佛图,绝无伦次,甚为可。癸亥于武林随喜一选佛图,乃幽溪无尽大师所作,具显十法界升沉之致,足称尽美。乙丑于松陵睹一图,统收三教,而理致不清,亦无足取。己巳幻寓灵谷,有别以一图相示者,云是捺麻作,而文理尤为不通,恐决非旧物,特愚妄者之托名耳。又幽溪仅用佛骰一轮,故升沉迥隔。此用四轮齐掷,故转变无方。辛未梓行,吴地流通已广。次于古杭西山,别见二图,亦未全美,故皆不传。辛巳寓漳南,每思吴门所刻,犹有未允当处,复改一图,掷用六轮,方得一界,还造十界,一掷备显升沉,癸未刻之檇李。然六轮一掷,六字纷陈,准折详明。方堪行动,粗心浮气之人,每以为苦。辛冬,归卧灵峰,深念此图利益,能使人即游戏间,顿知六道往还之疲苦,三乘出要之差别,猛切念佛,求出苦轮,诚为不可思议。而幽溪一图,则失之简,予向二图,并失之繁,展转反侧,竟夕不寐。爰思但用二轮以为掷行,方便既易于行,仍多转变。复手书一图,缁素咸称尽美尽善。且启予曰,此图行,真足令人通达一切佛法,请更着谱,以申明之。庶俾愚者,亦借此了知世出世间道理,虽有智者,亦不敢妄加增损于其间也。予韪其说,述谱如左。”
正因为这一游戏普遍受到欢迎,所以常有以此入文入诗的,如明郑以伟《笨庵吟》卷六《见升官图戏》:“资途文武逐翻新,骰子功名似告身。局罢冷看游宦客,不知谁假定谁真。”清宝廷《偶斋诗草》外次集卷十九《升官图》:“文思入相武封侯,纸上荣华颇易求。贵贱从来常屡变,利名毕竟孰兼收。纵无功德犹堪恃,偶有赃私亦不忧。宦海茫茫原似戏,儿童争竞几时休。”清董平章《秦川焚余草》卷五《岁晚抒怀》之一首:“一行作吏少端居,改岁官闲乐有余。钵击催吟争敏捷(在首邑常约诸同人为诗钟之会),图披采选竞迁除,(升官图卽古采选遗意,每与幕僚为此戏)。欢声每入跻堂酌,吉语频缄远道书。今日真无卓锥地,寄声贺客漫停车。”

牛津大学藏升官图
回到主题,就是牛津大学所藏这幅升官图(Bodleian Library Sinica 440/2)。这幅图为雕版印刷品。据牛津大学苏诺教授见告,该图原著录為《升官图》,题明倪元璐作。清道光庚子(1840)广东刊。大小为82x75厘米,有“张隆盛制”朱文印记。1877年入藏,由曾驻扎香港的英军98步兵团的Lawrence Shadwell将军捐赠。本图最中心位置说明文字的落款为“道光庚子孟冬朔翻刊”,可以知晓本图並非创制,而是翻刻前人所作而成。但既然是道光时候翻刻,说明本图所录,当为清代官制。整张图由五块雕板拼接而成。以此说明文字为中心,其上下两条各为一块板,说明文字所在之最中心为一块板,左右两边又各一块板。正是因为整图是拼接而成,所以在印刷上存在一定的技术要求,稍有不慎,便会发生文字重叠或者模糊现象。本图中左部分(以说明文字为参照)文字多有重影,便是在印刷时版片没有对齐压实而造成的失误。本图文字共分上下左右四个方向,分别据各方向来阅读。因此之故,即便是同一块板子,其上所刻文字方向也有不同,如最下一条版中,就有向下,向左、向右三种方向的文字。而这无疑增加了很多刻版的难度。本图虽然是一张平面图,但显然是借用了很多书籍的元素,如除了利用板框本身来分割不同部分之外,还借用了书籍中常用的黑鱼尾来进行分类,令版面显得清晰而活泼。
如前所言,在整张图的最中心,有一个相当于说明该图功效的文字部分。根据刊行者的说法,对于这个升官图,首先是要破除旧有的错误认识,不能将其简单视为玩具,“全图备汉员、满员之制,别正途、异途之分,非游戏也”。用处甚大。其次,该图的实际功能在于“诚使稽官阶、识资格,展图了然,不良有裨益乎?”从正反两方面对其教育意义进行了说明。不过,这段文字也指出:“至于知己偶来,晴窗闲暇,出是图以遣逸,亦足继雅歌、投壶之韵事耳。”偶尔用来娱乐,也是可以接受的。清刘献廷《广阳杂记》卷四中曾记录:“予在衡署中度岁,日闻堂中竞掷升官图喧笑,不知此中有何意味,而诸公耽之至此。予欲取两汉、魏晋南北朝、隋唐、宋元之选举、职官各为升官图一纸、升官图说一册置学舍中,节日暇时、病余课毕,以此消遣久之,而历朝选举、职官、考课、铨选之法皆了了矣。亦读史之一助也,贤于博弈远矣。”这是以升官图来作为教育辅助手段的。清钱泳《履园丛话》卷二十一“升官图”条;“韩城师禹门太守两次落职,余作书慰之曰:一官何足介意耶?亦如掷升官图,其得失不系乎贤不肖,但卜其遇不遇耳。太守阅之,为之解颐。”这是说以升官图做比,来排解不快的。这两处记载,跟本图刊刻者的说明,有着类似的观点,恰可作为本图说明文字的补充。
说明文字下是十条凡例,首先说明本游戏需要使用四个骰子来进行,然后便是具体的规则,其基本原理与前引金学诗所言大同小异。值得一提的是,凡例第六条云:“凡京外各官属晋见上司,应送见礼五筹。”公然以贿赂为辞,可见旧日官场风气。在说明文字中,还有一句说说到了本图的不足之处:“限于边幅,武职不及备录。若官名间有遗漏,迁转容有未周,所望大雅君子起而订正之……”过去向来是重文轻武,不录武职,倒也无妨。只是官名遗漏、迁转不周,倒是与他自己说的“稽官阶、识资格,展图了然”有些相悖,但商贾刻此,本为求利,也倒不足苛求。不过,此图确实仅得官制之仿佛而已,并不能完全据从。如“封典”类,下列王、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六等。但事实上,清代封典大致而言可分三个系统,即宗室、异姓功臣、蒙古,三个系统之中又各自细分,极其复杂,如宗室爵位分为十二等,后四等中又各自分为四等。再如“殿阁”一类之下,仅录文华殿、武英殿、文渊阁、东阁。众所周知,清时内阁头衔袭自有明,从内三院大学士改为四殿二阁后,至乾隆年间又改为三殿三阁,从此成为定例。不过,自乾隆三十五年傅恒死后,保和殿系衔,即未再授。而东阁大学士自道光二十二年之后,直至同治十三年授予左宗棠,其间仅在咸丰六七八三年中授予桂良。但本图刻版之时,东阁大学士为王鼎,体仁阁大学士则恰出缺,说明确系缺漏,并非真的有针对性。再以“各道”类来看,本图分为粮道、盐道、巡道三类。但事实上,清代道员系统也极为复杂,简而言之,除了上述三种之外,道光时候比较重要的还有分守道、海关道、河道等。但无论如何,本图确如刻版者所言,对于学习清代官制有所帮助,但也不能够尽信。
青岛胡存约《海云堂随记》在光绪二十二年正月十六日记录到:“口上商家循例至天后庙上香称‘耍春’。口上商民玩叶戏、扑老鸡、掷升官图、打满地锦者,在在皆是。”民国李楁《(民国)杭州府志》卷七十六《风俗三》“四时俗尚·正月附立春”条引《武林新年杂咏题注》云:“一官两建,掷以二骰,以色迁位,立法简易,非如功名爵位图之烦重也,曰升官图。绯绿兼行,赢输计箸,闺阁中为消闲之戏,曰状元筹牌。自宣和以来为戏久矣。”直到上世纪30年代末,据《陈克文日记》,陈府在暇时尚且常常以投掷升官图为消遣。可见,直至晚清民国时期,各地仍然热衷于此戏。但随着之后的局势日变,这种游戏大概就渐渐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,乃至升官图的实物,现在也很少看到。牛津所藏此纸,虽然不过百多年前之物,却是我们简单了解古代官职以及民情民风的一个极好的实物见证。